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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欠了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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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四心道這種重逢方式可真是太離奇了,前半天他還在圍觀這人被打成一條死狗,後半天他居然在這裏圍觀他身殘志堅地嫖小倌兒???

緣,妙不可言。

和四和他對視半晌,年輕緹騎的眼神漠然而冷淡,仿佛看一個不相關的陌生人:“你們樓裏就是這麽讓人隨意打擾客人興致的嗎?”

和四:“???”

兄逮,早上你還叫著我小美人小甜心,現在就裝陌路人了???

呵,男人。

不過眼下也的確不是認親的時候,樓下的官差已經開始逐層向上排查每一個房間,很快就要到了他們這裏。到時候一開門,看他們四個男人,一個衣衫不整,一個被□□過度的倒黴樣,還不知道會聯想到奇奇怪怪的場景。

這就算了,萬一有個眼尖地認出了他的身份,估摸著明□□野上下就傳出了“震驚!東廠提督居然在青樓裏和三個壯漢做出這種事!”

他總不能喪心病狂到滿朝文武都給滅口了吧!

走廊上腳步聲越來越近,少年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慌慌忙忙地看著房門,結巴道:“這,這怎麽辦?”

“他們是來查美人櫻的,你這裏如果沒有那著急什麽?”和四面上穩如老狗,心裏頭其實已經慌得一批,底下人怎麽辦的事啊,實在不行假裝綁了應天府尹那死老頭把他扔到郊外去聲東擊西也好哇!

躺在床上的男子一派事不關己地闔目養神,和四沒有留意到他的眼梢微微瞥向著他,斂著一絲極不易察覺的探究和興味。

等到隔壁屋盤查完畢,腳步聲即將走到這扇房門前,一直作壁上觀高高在上的男子突然沙啞著聲音道:“上床。”

和四和趙精忠:“???”

少年雙頰一白,失聲輕叫道:“公子不可!”

門外的差役聽見裏頭的人聲,已粗暴地砰砰叩響門扉:“還躲在裏面做什麽!開門”!

“快點。”男子睜開冷冽的眼,他忽然露出個怪異的笑容,直直看向和四,“或者你現在脫了衣服也行。”

等等,和四大為不解,為啥只讓他脫,那趙精忠呢???

男子瞬間讀懂了他的眼神,頗為嫌棄地瞟了一眼趙精忠。

直男趙精忠:“???”

“開門!”差役已毫無耐心,一腳跺到門上,脆弱的雕花門板吱呀一聲,不堪承受地垮下半邊。

淡淡的塵絮飄揚在半明半暗的光線裏,一時迷了差役的眼,昏聵的房間裏僅能見著一道瘦長挺秀的背影,垂首端坐在紅木小桌邊,白皙如玉的手指勾著一壺清酒,徐徐斟酌。

半方側影,一縷綺思。

一聲急報從怡紅院外躥入樓內:“班頭!府裏走水,大人被困於火場,生死不明!”

領頭差役頓時臉色一變,握刀一揮百年帶人轉身疾奔下樓。

咚咚咚的腳步聲由近到遠,很快消失在了怡紅院外。

常年生活在東廠和錦衣衛陰影下的京城百姓們,抗壓性極強,這種普通衙役完全不具備威懾性。睡得半夢半醒的恩客和倌兒,抱怨了幾聲,重新關了門繼續做他們的鴛鴦美夢。

心虛的只有屋內心懷鬼怪的幾人。

和四面色冷淡,將酒壺咚地一聲按在桌上,房內氣氛一時凝結如冰。

殊不知和四心裏頭已經嗷嗷如土撥鼠尖叫了!完犢子了!他才上任幾天,手上就折了一個應天府尹。雖然他知道手下人一定做得滴水不漏,但是只要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敢在天子腳下放火燒死一個府尹,除了東廠就是錦衣衛,不作第三人想……

和四面色凝重,俊秀如刻的五官隱隱透著一絲殺氣(喪氣)。

趙精忠從房梁上一躍而下,心驚膽戰地捧起披風送到和四面前。

和四卻是看也沒看,將酒壺在桌上轉了一轉,慢慢起身走到仍舊躺在床上動也沒動的緹騎身邊。

年輕的緹騎睜開雙眼,那一雙眼在床頭一點豆大的燈光下凝著一點若有還無的銳光,既鋒利又冰冷,仿若刀尖上的一朵寒芒。

和四不帶表情地望著他,眼神不由地落在他右手始終搭著的那把繡春刀上。

僅僅是一瞬間,和四收回了視線,居高臨下地微微欠身,高傲而衿貴地俯視著他:“記住,你欠我一條命。”

他伸出手指,挑開男人遮掩的衣裳,露出大片被白布包紮的皮肉。因為時刻保持著緊繃狀態,有些鞭傷已經裂開了,和四冰冷的手指落在紗布上,用力一按,血水迅速四處蔓延。

指腹下的肌肉因為痙攣微微抽動,男人沒有反抗也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刀一樣雪亮的眼睛緊緊盯著和四。

少年倒抽了口冷氣,忙上前兩步,卻被趙精忠一個眼神硬生生逼停了腳步。

“走了。”和四裝完逼,心滿意足地抓起趙精忠手裏的披風,卻只隨意搭了半邊肩,便步下生風,飄然離去。

跨出房門前,他察覺到男子的視線似是燒灼在他臉上,他躑躅了片刻,卻是沒有回頭,徑自帶著趙精忠而去,留下個十分高冷霸道的身影。

“爺~”少年憎惡地瞥了一眼門外已經走遠的兩人,連忙從床下的倒櫃裏翻出匆匆收拾起來的藥瓶棉布,撕扯著布條,咬牙道,“這兩人是什麽人,怎生那麽蠻橫不講理!”

男子擡起粗糙的手指頭摸了摸方才被和四按過的地方,那一處的傷口已經全部綻裂了,血水染透了布,他若有所思地摩挲著那處,輕輕一笑,“沒把的太監。”

少年先是茫然,隨即醒悟過來頓時一驚,低聲道:“是東廠的人嗎?”他年輕稚嫩的臉龐上浮現出少許與年齡不符的狠辣老成,“要不要……”

男子失聲笑了出來,直接從少年手中拿過布條,自己胡亂纏了上去,略顯冷硬的五官染上一絲疲倦風霜:“用不著,你也做不到。”他忽然古怪笑了一笑,那一笑使他刻入眉宇間的戾氣稍稍消退,他用一種旁人聽不起的聲音自言自語道,“這可是個帶刺的美人兒。”

……

和四尚不知以後自己多出若幹例如“帶刺玫瑰”“火辣寶貝”等辣耳朵的昵稱,他此時已成功和四大護法之一的王招財在一間氛圍詭異的小黑屋裏碰了頭。

小黑屋的詭異氛圍來源於它隨處可見的奇怪道具,和四面色隱忍地一腳踢開掛在椅子上的黑色皮鞭,瞟了瞟這暗紅的燈火和大大方方當鎮紙用的某個形狀粗壯的玉器,十分懷疑四大護法裏最老實巴交的王招財在這出去的一段時間到底經歷過了什麽???

王招財戴著半片面具,從陰影中緩緩走出,跪地抱拳啞聲叫了一句:“督主。”

和四在這間屋子裏無處落座,只得生硬地站在那,示意他不必多禮,直接開門見山問道:“幹爹派去你去北方打探寧王的消息,你此番匆匆回來,可是新帝繼位,寧王不安分了?”

王招財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和四整不明白了,這到底是安分還是不安分啊?

王招財是個悶葫蘆加面癱,和四從小沒事就愛找他玩,主要是把他當個樹洞,吐槽吐槽宮裏頭娘娘們的虛假姐妹情,還有公公和宮女為了同一個侍衛爭風吃醋的撕逼大戰。

王招財嘴嚴還有耐心,每次都能一聲不吭地坐在那聽和四巴拉巴拉說上半個時辰,直到後來和四發現他們四大護法都精通睜著眼睛睡覺……

和四了解這是個屬驢的悶葫蘆,只好主動詳細問道:“寧王他到底怎麽了?”

王招財這才慢慢一字一句道來:“寧王兵馬未有異樣,但是屬下回京覆命前,查探到有幾個行跡隱匿之人從北邊入境,與寧王的人有接觸。”

和四不覺問:“戎狄人?”

北邊是戎狄人的地盤,當年圍困大燕京城的一群王八蛋裏就有他們。後來被勤王而來的老寧王給一頓暴揍,揍回了北境之外,當時的皇帝也因此感念老寧王的救命之恩,將幽雲數州劃給了寧王一家子,讓他們駐守在此。

和四在內書堂時讀過史書,知道北方雖不是個養人的地方,卻是個練兵訓馬的好地方。放任本就兵強馬壯的寧王一家在那,日日拿著戎狄人磨刀練槍,時至今日已是大燕不可多得的一支強軍,算算,也快是京城天子心中的一塊心病了。

不過現在皇帝小,他的心病估摸著還在糾結他的後娘和他這位美貌提督間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真是個不懂事的小王八蛋!

王招財卻是搖頭道:“那行人雖作戎狄人打扮,但經我手下人多方觀察,發現他們的舉止習慣倒更似晉國那邊的人。只是寧王的人太過警覺,我等暗中窺伺不久被露了行蹤,為免進一步打草驚蛇,我便暫先撤回了人馬,回京向您覆命。”

晉國?!

和四心道還不如是戎狄呢,戎狄好歹只是一群每年一到春季就發情的野貓,在大燕國境邊沿東掏一爪,西撓一把,煩不勝煩,但總歸無傷大雅。

但寧王就不一樣了,他是皇室子孫,手握重兵,卡著大燕,萬一和別國私相授受,裏應外合,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想必先帝在時已經動過削寧王權的念頭,否則不會讓他幹爹將四大護法之一的王招財時常派往幽州。可惜還沒來得及動手就一命嗚呼,留下個個兒還沒龍椅高的七歲小皇帝,這時候能動寧王嗎,敢動寧王嗎?

換成和四,那絕對是不敢動不敢動的。

再說這晉國,從大燕立國開朝起就是盤踞在東邊的一只豺狼虎豹,當年燕京被圍之時這廝絕對沒少在其中煽風點火。

聽說這任晉國的皇帝纏綿病榻已久,東廠派到那邊的眼線說是皇子皇女為了儲君之位鬥得很兇,此時此刻晉人來見寧王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可惜那寧王是個歷代皇室裏罕見的聰明人,不好糊弄,和四思來想去,便讓王招財從京中挑選幾個眼生的番子,再去幽雲打探,若能尋到真材實據證明寧王和別國私通是再好不過,若是沒有就留在那一直盯著。

和四不信,他寧王偷了雞還露不出那條狐貍尾巴!

王招財默默領令,等和四說完他厚實的嘴唇動了一下:“督主?”

和四滿腹心思盤桓在寧王這件事上,尋思著戴個時候得和小皇帝通通氣,讓小皇帝知道就是讓太後知道了。當今太後出身宰相之家,撇去那點早年守寡,不安於室的小心思,該有的政治覺悟還是有的。告訴太後,等於是和內閣那幾個輔政大臣們通了氣,讓他們心裏頭有個數,別總以為天下太平,海清河晏,閑得蛋疼沒事上折子抨擊他這個小太監。

王招財這麽一喊,和四楞了片刻才回神:“怎麽?”

王招財老實巴交地看著他:“之前我路過青州遇見了老廠公,他讓我問您,對錦衣衛……動手了嗎?”

和四:“……”

……

怡紅院畢竟不是久留之地,何況之前應天府的差役來此大鬧了一通,想必已引起了京中其他勢力的註意。和四敷衍地打發走了王招財,承諾在有生之年內一定會拳打內閣,腳踢錦衣衛,將東廠惡勢力發揚光大,做不到名垂青史但一定做得到遺臭萬年,王招財這才松了一口氣……

和四看著他和趙精忠老懷欣慰的模樣,內心很覆雜,他覺得在東廠待久了,他的三觀遲早會崩壞得徹底,現在沒準已經歪了……

離開怡紅院的時候,和四沒有再去找那個小緹騎的麻煩,他一個東廠提督犯不著和一個連千戶都不是的小錦衣衛過不去。

降身份,不值當。

他沒找,不代表有人沒找。

大約是看和四對小緹騎幾次三番關照,貼心暗衛趙精忠在回去的路上,不無詳細地將那個叫陸錚鳴的老底向和四翻了個幹凈,連他三歲當過乞丐,四歲挖過煤,九歲差點被狗咬死在街頭都刨了出來。

和四忍無可忍:“忠忠哇。”

趙精忠暫時閉嘴。

和四額頭直跳:“你們到底為什麽會認為你們督主我一定會喜歡男人的啊?啊!!!”

趙精忠小心翼翼地看著和四,問道:“您……不喜歡嗎?”

和四:“……”

和四沈默了許久,繃緊著臉說:“回宮!”

他轉移話題的方式太生硬了,趙精忠忍不住想插/嘴,但和四萬分兇惡地恐嚇住了他:“再多說一個字,閹了你!”

趙精忠終於徹底閉嘴了。

他心裏很委屈又為難,自家督主不喜歡男人,難道還喜歡女人嗎?強搶民女這回事他們其實也幹得很熟練了,但是他家督主生得這麽美貌,和那些漂亮小姑娘在一起更像花樣姐妹花呀!

……

回到宮裏,宮裏一切太平,小皇帝今天難得安安分分讀書習字,聽說新來的帝師十分嚴苛,整治得小皇帝苦不堪言。和四欣慰(幸災樂禍)地笑了,決定回頭再給這小王八蛋請個教授武藝的師傅,看這小王八蛋還有沒有精力三天兩頭給他搞事情。

小皇帝不給他搞事情,和四意思意思地聽了各宮各司的上報,便稱乏了,遣退了眾人。

和四悠閑地凈了手,拿著帕子慢條斯理地一根根擦著手指,又喝了一盞茶,看了半卷書,直到實在無事可做,他才不情不願地看向桌腳。

左邊是他看一眼都會做噩夢的賬簿,右邊是他不看都會做噩夢的破書……

兩者的恐怖程度不相上下,但又不得不看,和四痛苦地抉擇了一下,決定還是先從破書入手。

萬一之前是他沒睡醒,發夢呢???

如果不是發夢,一本書怎麽會自己冒出字兒來呢?

和四如是安慰著自己,慢騰騰地從桌腳抽出破書。

被壓了一天的破書顯得憔悴又滄桑,桌腳在它的封皮上壓出一片深深的印子,仿佛一個偌大的……囧字。

和四眼角抽抽地翻到第二頁,只見那行向錦衣衛借錢的字跡仍在其上,只不過在他翻開的瞬間,濃黑的字跡如同浸了水般慢慢消失,餘下一片皺巴巴的空白書頁。

和四:“???”

這是什麽意思,他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紙上都沒露出半個字。

他若有所思地放下書,又翻回到封頁,偌大的奸宦兩字仍舊十分醒目。

它的意思是他今日之事已經完成了?

所以他沒有再心痛如絞,也所以不論他都沒有找錦衣衛借錢,只要他做了這件事便算是完成了?

和四支手托腮,手指在封面上無意識地畫著,越發覺得自己思考得是對的。

但這本破書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又為什麽一定要讓他向錦衣衛借錢呢?

他就算債臺高築,但以東廠的門路,哪怕還不了那叁拾萬兩白銀,弄點應急的錢總會有法子,實在不行他想法拖著不還,雲叢那個戶部尚書也不能將他怎麽著,畢竟他幹爹積威猶存,這些朝臣還是十分懼怕殺人不眨眼的東廠的。

和四帶著滿腹疑問躺在床榻上閉了眼,他今日在宮外跑了一趟,卻好似比上了一天內書堂的課,還要疲倦。

主要是夢裏……似曾相識的嚶嚶聲又出現了!

——嚶嚶嚶,督主一天都不理人家,人家好傷心哦QAQ!

——嚶嚶嚶,人家那麽嬌弱,督主還拿人家墊桌腳QAQ!

和四:“…………”

翌日,和四使勁搓揉了兩下發黑的眼底,忍氣吞聲地從桌腳下抽出了皺成鹹菜的破書……

他面無表情地抓著破書,幾次深呼吸後才按捺下去將它扔進火盆裏的沖動。

在隨手將它丟到一邊時,和四突然想到了什麽收回手。

他遲疑了一下,翻到第三頁,果然第三頁上出現了一行嶄新字跡——兒行千裏母擔憂,記得常回家看看喲~今日之事,回家看看吧少年郎!

和四:“……”

和四冷冷地對著破書說:“我娘早死了。”

破書悄悄抖了一抖,紙上的字改成了——兒行千裏父擔憂……

和四冷笑:“我爹也早死了。”

破書:“……”

破書索性故技重施,躺平裝死。沒有什麽是裝死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裝一次!

和四連連冷笑,你就裝死吧,今天下朝回頭我就把你送到司天監讓那群神棍們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麽妖魔鬼怪!

哪成想,和四還沒來得及上朝,壽春宮裏的一個小太監哭喪著臉匆匆找上了門,噗咚一聲五體投地跪在他門前哭嚎:“督主您老人家可快去看看吧!陛下,陛下他不願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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